第43章 星河流转

今夜，月色正浓，推杯换盏，最是相宜。

        小团体难得聚齐一次，多是安心的功劳。走进包厢时，众人已来了大半，简单寒暄之后，便纷纷落座。安心把她拉到了身旁，陆玖万被小米叫去了角落，吴齐则搂着赵凝的肩膀，坐在点歌台旁。

        中间空出大片区域，将他们分隔成两个世界。

        赵凝五音不全，按照惯例，第一首歌都由他点。他点了一首《初恋》，请吴齐替他唱。

        吴齐也不扭捏，放下酒杯，大大方方唱了起来：“……默默望着是，默默望着那目光似电。那刹那接触，已令我倒颠。分分钟都盼望，跟他见面。默默地伫候亦从来没怨，分分钟都渴望，与他相见，在路上碰着亦乐上几天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这首歌和他的嗓音很配，俏皮中带着微醺。

        吴齐唱完歌还不忘调侃赵凝：“小表叔这是恋爱了吗？怎么听这么甜蜜的歌？”

        赵凝一反常态，没有与他争论：“甜蜜吗？我上次在同学聚会上听李肖唱过这首歌，只觉得悲伤，并不觉得甜蜜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安心见田小可愁容满面，含笑把桌上的一桶爆米花塞进她怀里：“李肖？你们班长？你曾经的‘小偶像’？”

        赵凝难得露出张扬的神态，眉眼上挑，褪去了腼腆：“恩，他现在也很优秀，已经读博了，还是理转文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我们的小表叔也很厉害啊，都在研究所上班了，以后就是吃皇粮的人了。”周晗戴了一副黑框眼镜，穿着得体的黑色西装，抱着一本银色笔记本，大步流星，姗姗来迟。

        田小可第一次见他，很是陌生，看言谈举止和穿着打扮，倒像是商务人士。

        安心在一旁介绍：“这是周晗，小陆的大学室友，在房地产上班，工作很忙，经常迟到，大家都习以为常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周晗微微欠身，向她摆出握手的姿势，声音爽朗：“你好，田小姐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你好。”田小可第一次见到这种架势，急忙起身，递上右手。

        他神色淡然，轻握她的指尖，只一秒，就松开了。

        吴齐情绪高涨，大声嚷道：“你小子总算来了，快自罚三杯，唱一首歌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好，小表叔，劳烦帮我点一首《拆东墙》。”周晗三杯酒水下肚，脱下外衣，扔给吴齐，解开两颗纽扣，挽起袖口，拿起安心递来的话筒：“公元六五九年，十九岁，他接他爹的班…代代叹世道难，人心乱，可又能怎么办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他全程嘴角挂着笑，唱完最后一句“更迭了朝代，当时的明月换拨人看”，端起桌上的啤酒杯，仰头一口饮尽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你拆房拆魔怔了，唱歌也想着拆墙。”吴齐忍不住打趣他，周晗不置可否，只是含笑耸了耸肩，坐到了中间的空位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小田同学。”吴齐转头看向田小可，眉眼弯成一道弧线，“你想唱什么？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呃……人间吧。”田小可脱口而出。

        赵凝反应极快，立即帮她点了歌，并顶到最上面。

        唱歌时，田小可感受到了陆玖万的视线，却不敢触碰。他今日格外异常，一路走来像丢了魂魄，一进门就闷闷地坐在那里，表情恹恹的，偶尔挤出一抹礼貌、克制的笑。

        倒像是入了一个陌生人组的局，毫无兴致。

        其实早在那日过后，他们的距离就突然变远了。仍旧是每日互道早晚安，每日一起吃饭。却很少再有肢体接触，就连视线的交流都变少了。

        从当初在医院相遇，得知他在调查旧事时，她就知道这一天会到来，却没想到，这一日来得这么快。

        命运啊，连最后的温存都不留给她。

        田小可心生苦涩，勉强唱完了整首歌，小米冲她礼貌颔首，起身接过话筒，接住了下一首歌。

        ——月亮代表我的心。

        字幕一出，小米抬眸深深地看了安心一眼。

        安心突然挽住田小可的胳膊，压低声音：“小可，陪我去洗手间吧。”

        田小可和陆玖万擦身而过，仍是没有看他，其实是有些心虚，不敢看。

        她们离开包厢时，身后传来男子低沉沙哑，带着柔情的声音：“你问我爱你有多深，我爱你有几分。我的情也真，我的爱也真，月亮代表我的心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很快就被抛在门后了。

        走在回廊上，没有任何预兆，安心突然开口：“我辞职了，签了一个旅游账号，三年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安心笑得坦然：“我给自己三年的时间，去看看大好河山。”

        他们分手了。

        今晚是安心的离别宴。明日，她便要启程，前往陌生的城市。

        站在洗手池旁，田小可还没有从这场对话中抽离，这当然算是一个不错的选择，可她还是生出了愁绪与不舍，投射在透亮的镜子里。安心透过镜子，看了她一眼，笑着转移话题：“你这条裙子真好看，好像见你穿过，却不记得是什么时候。”

        电光火石间，田小可忽然惊醒。

        她冲回包厢，鼓足勇气推开玻璃门，一眼就看到了陆玖万。似有心灵感应，他正拿起话筒，侧目望向她，漆黑的眸子像猫眼石，几秒的对视，蕴藏着万千情绪。

        他一言未发，走到点歌台，没让赵凝帮忙，手指敲击屏幕，点了一首歌。

        陆玖万举起话筒，再次望向她，缓缓开口：“没法隐藏这份爱，是我深情深似海，一生一世难分开难改变也难，再让你的爱满心内。让我的爱全给你全给我最爱，地老天荒仍未改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田小可愣在了原地，像被电流击中，久久不能抽身。

        声声眷恋，字字深情。

        这份情，这份意，让她如何偿还。

        一曲结束，他放下话筒，一步一步走近，坐在她的身旁，把她的酒和他的橙汁对换，没有再说一句话。

        就这样默默地守了她一整晚，亲昵中透着生疏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怎么都唱这么悲伤的歌呀！”安心环顾一圈，笑道，“作为东道主，我有必要调动一下气氛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她转头，高声对赵凝喊道：“小表叔，帮我点一首《骑在银龙的背上》！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悲伤啊，快变成羽翼吧。伤痕啊，快化作罗盘吧……高喊一声：出发吧！骑在银龙的背上，飞去生命的沙漠，渡去云雨的漩涡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她的声音清澈明亮，带着蓬勃朝气，也透着破釜沉舟。

        小米坐在角落，一个劲的灌酒，没有人劝他，更没有人拦他。周晗甚至还把一扎啤酒搬到了他的脚边，陪他划拳，陪他对瓶吹。

        那晚，大家聚在唱歌房里，嗨唱了一整晚，喝掉了数扎啤酒，直到凌晨才散场。

        田小可清楚地记得，安心最后点了一首《送别》，吴齐举起话筒为她伴唱，众人一齐小声跟唱：

        长亭外，古道边，芳草碧连天

        晚风拂柳笛声残，夕阳山外山

        天之涯，地之角，知交半零落

        一壶浊酒尽馀欢，今宵别梦寒

        情千缕，酒一杯，声声离笛催

        问君此去几时还，来时莫徘徊

        草碧色，水绿波，南浦伤如何

        人生难得是欢聚，惟有别离多

        情千缕，酒一杯，声声离笛催

        问君此去几时还，来时莫徘徊

        ……

        真是一场盛大的告别，在座的所有人都红了眼眶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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