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4章 袅袅炊烟

在田小可心中，最有生活气息的事情莫过于和家人一起逛超市，采买日用百货。在她的前半生，这种事情几乎少有，父母工作繁忙，基本只有临近年关才会抽出一天时间，带她去采购年货。

        后来，连这仅有的一天都成了奢望。

        这三年间，田小可习惯独自前往超市，戴着耳机，推着购物车，走过一排排货架。琳琅满目的商品，喧闹的音乐，都填不满心底的空虚。

        终究是回不去了，人生只能向前看，珍惜当下，才是她应该做的事情。

        走进超市，田小可便亦步亦趋跟在陆玖万身后，他推着车子率先去了日用品区，牙刷、毛巾、水杯，每一项都要问她喜欢什么颜色，什么款式，初时不觉，直到看见那双女士拖鞋，田小可才终于反应过来这是在买她用的东西。

        这一刻，她才真正意识到：她走进了他的世界，他也走进了她的世界。

        两条平行线交汇了。

        此时此刻，田小可很难说清自己是喜悦多一点，还是愁绪多一分。至少，当下的第一感觉是欢喜，被幸福填满，迷了方向。

        原来，和喜欢的人在一起，即便只是逛超市，也足够浪漫。

        可惜浪漫太过短暂，转角处就遇到了最不想见到的人——伍络。

        伍络穿了一件单薄的红色风衣，推着购物车，车上放了一把红色长柄雨伞，站在蔬果区，面前是一排绿意盎然的青椒，右侧是鲜艳欲滴的红椒。

        她低垂着脑袋，拿起一个青椒，又拿起一个红椒，眉头微蹙，仔细端详。

        田小可心中隐隐感到不安，最近见到对方的频率实在有些高，真不是好兆头。她给陆玖万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，猫着腰，屏住呼吸，轻手轻脚从伍络身后绕了过去。

        直至走到水产区，陆玖万才出声询问：“又是仇人？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比仇人更可怕。”田小可感觉后背都汗透了，“你以后遇到她也绕着走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好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玖万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恩？”

        “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怎么啦？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我喜欢你。”田小可踮起脚尖，凑到陆玖万耳边，轻声说，“无论何时，发生何事，一定要记得，我喜欢你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我会记得的。”陆玖万不懂田小可为何突然表白，更不懂她的话外之音，仍是郑重答应了，“小可也要记得，无论何时，无论发生何事，还有我，还有我们。”

        田小可轻轻点头，眼眶有些湿润。

        他永远不会知道，他们曾经有多少次相遇的机会。无数次的错过，无数次的擦肩而过，终于在并不合适的时间，走到了一起。

        世间有九万条路，只有一条能与彼此交汇。

        他们是命中注定，亦是意外之喜。

        田小可总觉得这一切太不真实了，所以才倍感珍惜，生怕它像梦幻泡影，一触即破。

        她惶恐不安，经不得一点风吹草动。

        显然，陆玖万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，他牵起田小可的手，笑着说：“先挑鱼吧，等会儿再去买蔬菜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你会做鱼？”在田小可的认知中，这可是一道大菜。

        “能做熟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足够了。”田小可终于恢复了情绪，她举起右手，拍着胸脯，扬声说，“我可以帮你打下手。”

        事实证明，打下手也是需要“胆量”的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啊——”洗菜池旁，田小可刚碰到流水，就像触电一般，一跳三尺。

        陆玖万正在整理冰箱，忽然听到田小可的惊呼声，寻声看去，眼见她脚下打滑，一路后退。陆玖万顾不得放下手里的西红柿，忙上前一步，扶住田小可的肩膀：“怎么了？”

        田小可惊魂未定，靠在陆玖万身上，指着水池，手指颤抖地厉害：“鱼……鱼……还会动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她的指尖还在淌水，滴落在瓷砖铺成的地板上，形成一滩滩水渍。

        陆玖万扶正田小可的身子，把西红柿递给她，走到水池前俯身查看，不由眉眼俱笑。他伸手招呼田小可走近，田小可一步三挪，两步路仿佛走了一个世纪。

        陆玖万忍俊不禁，一把将田小可揽到身边，轻弹她的额头，眼角笑意更浓：“我的田大小姐，鱼都被你吓死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怎么可能！”田小可抬眼看去，那鱼一动不动，果真死得彻底。

        田小可一时语塞，为自己方才的大惊小怪感到一丝羞愧。

        陆玖万把田小可带回客厅，扶她坐在沙发上，抽出手里的西红柿，放回冰箱，关上冰箱门。然后半蹲在田小可面前，用纸巾为她擦拭手上残留的水渍：“你还是乖乖看剧吧。”

        田小可乐得自在，打开电视机，琢磨了好一会儿才摸索出遥控器的使用方法，她找了一个卡通动画片，认真观看起来，起初还端坐在大沙发上，后来干脆挪到了懒人沙发上，整个人蜷缩在里面，呈婴孩状。

        “饿了吗？”陆玖万端了一盘洗好的草莓递给田小可，“先吃点草莓。”

        田小可取了一颗草莓塞进陆玖万嘴里：“甜吗？”

        陆玖万眉头轻挑，也给田小可喂了一颗草莓：“自己尝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呜——真甜。”田小可闻到了阵阵香味，“鱼做好了？”

        “马上就可以出锅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还差什么？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土豆丝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我来。”田小可扶着陆玖万的小臂，借力起身，“陆大少爷可以休息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陆玖万满脸狐疑，跟在田小可身后。她左手拿起土豆，右手拎着菜刀，摆出切菜的架势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可以吗？”陆玖万有点担心，怕她伤到自己，“用不用我来切？”

        田小可没好气的白了对方一眼。

        只见她手起刀落，三两下便切出了一盘极细极匀称的土豆丝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你会做饭？”陆玖万感到讶异。

        田小可歪着脑袋，伸出两根指头，在他面前晃了晃：“二十年的厨龄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看着不像。”陆玖万如实说。

        她的厨房完全没有油烟的痕迹，锅碗瓢盆等一应厨房用具也全都没有。而且，看她方才洗鱼的架势，也实在不像会做饭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我只是不敢碰活禽而已。”田小可说，“做家常菜还是不在话下的……你放心去休息吧。”

        陆玖万并未离开，倚在门边，双手抱胸，目不转睛地盯着田小可。田小可哼着小曲，忙得不亦乐乎。他从未见过她如此认真地模样，褪去了疏离感，添了几分烟火气。

        一缕发丝从田小可的肩头滑落，遮住了她的视线，惹得她频频抬手整理。

        陆玖万见状出声询问：“有皮筋吗？”

        田小可一时腾不出手，向沙发上努了努嘴：“包里应该有，你找找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她今日背了一个墨绿色的链条包，包上挂了一个小熊挂件，链条包和小熊正一起躺在沙发上。

        打开包，率先进入视线的是一卷雪白的医用纱布。

        陆玖万不由想起初相识的场景，她用瘦小的身躯替他挡下一刀，鲜血流了一地，还笑着安抚他。

        他们的缘分就此展开。

        包里物件不多，一眼就可以看到黑色皮筋。此时，那根皮筋正与那串钥匙缠在了一起。陆玖万的指尖划过麻将牌，停滞了几秒，才取下皮筋走到田小可身后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我爸妈是打牌认识的。”他的音量很低，“‘九萬’是我妈最喜欢的一张牌。”

        田小可没想到自己竟然歪打正着，猜中了他名字的由来：“你爸妈感情真好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恩。”陆玖万把田小可的头发拢到一起，用手指小心梳理，“我从小就跟爷爷奶奶住在一起，和爸妈相处不多。记忆中，他们每年都会去外地度假，每到一个地方就会给我邮寄一张当地的明信片。那些明信片就成了我了解他们的一个窗口。这些年，我陆续去过一些地方，走过他们的足迹，才发现自己太过渺小，对这个世界知之甚少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孩子对父母总是投射了过多的情感，希望自己是他们的中心，能够实时得到他们的关注。传统的父母通常也是这样做的，他们把一切都奉献给了孩子，甚至丢弃了自我。陆玖万的家庭教育无疑是非常现代的，他的爷爷奶奶对他既不严厉也不溺爱，父母更是完全放手，任其自由发展。

        这在当时是很难被世人接受的，甚至连他自己也觉得父母对他过于忽视，心中难免有些不满。

        直到后来，才明白他们的良苦用心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小时候，总觉得他们不重视我，成绩高低也从不在意，似乎一切都可有可无。想学什么便去学什么，不想学了也可随时放弃，全凭自己做主。那时，人们对成功的定义太过局限，好成绩、好工作、高收入成了衡量一切的标准，我曾经也被它们裹挟，把自己困在枷锁之中，挣脱无门。后来才明白，人生一世，是来享受过程的，无论酸甜苦辣，只要无愧于心，就足够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我妈说，她为我取名陆玖万，是想要告诉我：世间有无数条路，都可以抵达终点，无论选哪一条路都没有错，我要做的，只是享受沿途的风景……这些道理，我是在爷爷奶奶去世以后才明白的。以前，我只在乎结果，只在乎世俗的目光，匆匆忙忙地向前赶路，忘记看沿途的风景，忘记珍惜身边的人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陆玖万为田小可编了一个麻花辫，千丝万缕交织在一起，三股汇成一股，结为一束。

        将一切的情绪都编织其中。

        ……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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